上個週末和大學女同學們約了共進午餐。「大N女生聚會」的傳統隨著畢業斷了好多年,能重現江湖都多虧了W的熱心聯繫。出門前我謹遵母命:「訂婚後出入探親訪友,要穿得喜氣些」,不論是衣著配件提包妝容,將自己打扮得一身紅通通粉嫩嫩。沒想到到了餐廳,赫然發現在座七位同學中竟有五人選擇了粉紅色系。我心中納悶:「難道大家都喜事將近?怎麼這麼低調地沒聽半個人提起?」顯然不只我注意到此事。寒喧了一陣後,連各人職場動態都還沒報告完畢,穿著大紅色的P就忍不住挑明了問:「哇!大家好有默契,都穿粉紅色或紅色呀?」我也一吐心中疑惑:「我是因為我媽要求才如此,難到大家都有同樣需求?而各位家中也有同樣規矩?」這時只聽F悠悠慢慢而充滿智慧地說:「應該是因為大家都過了穿著黑色灰色還能有好氣色的年紀吧。」

 

此語一出,眾人相視而笑。這一笑中真是百味雜陳。是莞爾一笑,也是啞然失笑;是被F的幽默和聰慧引得發笑,也是因為這的確是個讓人不願承認卻又無法否認的事實而不算太苦地微微苦笑。還記得那對粉嫩顏色及其所暗示的獻媚情調避之唯恐不及,而爭相以灰黑色彩表現孤芳自傲,卻自然顯出青春活力的歲月;到如今雖然還是2字開頭,但卻已是要依靠明亮色彩的穿著打扮以顯氣色的年紀。算算我們相識已堂堂邁入第十個年頭,從求學期間一派天真的嬌俏新鮮人,到進入職場的跌跌撞撞,乃至現在的成熟穩健獨當一面,我們共享這「屬於環境中的稀有性別」與「女性從業的冷門選擇」的各樣滋味。學科的困難、電機系男生的無趣(也可以說是有趣!)、研究的壓力、老闆的兇殘、過長的工時、生活品質之低落...,各式各樣環環相扣的遭遇與感觸,說來也許真的只有這群姊妹才能互相理解。因著求學時代的教育與訓練,加上自己大器的性格,我們普遍地對於所謂對女性的刻板印象和要求感到或大或小的疑惑與隔閡:或是看不慣為求得額外的方便而嗲聲嗲氣賣乖裝小,或是不明白怎麼會認為女性毫無事業雄心,也不理解怎麼能夠在遭遇性別差別待遇的時候忍氣吞聲甚至視為理所當然。更不能懂的是:怎麼生活中其他那麼多女性都接受並且努力達到這些不可思議的期待?

 

因此我們成了在兩端高高架起的鞦韆間擺盪的空中飛人。我們不願埋沒自己的才能與努力,屈服於可笑的兩性遊戲規則中;但我們仍然保有天生的溫柔美好,面對工程業界極度傾向功利、偏向男性氣質(我承認這是較粗糙的說法)的約定俗成:加班(無止境的加班)、少得可憐的自由假期、只問公司股價不顧員工生涯規劃、不計算人力結構而一味趕著出片上架等等「習慣」,又不免感到猶豫。

 

閒談間,我這些天資聰穎,從小到大任何事都全力以赴努力求好的女同學們,驚訝地發現原來每個人身體都出了些毛病。生理週期的混亂、生理期的不適嚴重加劇、連青春期時都光潔美好的臉龐,紛紛因壓力而眾痘叢生...;每個人都有因工作的巨大壓力而痛哭失聲的經驗...,而且壓力往往是進行式,一直一直在...。各人說著自己的際遇,而聞者悄然。

 

最後,W的覺察與省思給我們帶來了一線光明。W說工作了三年下來,她又開始考慮要出國唸博士了。她說,相較於研究所剛畢業時的倍感壓力,現在她的領悟是,工作是她實現自我的方式,工作是能讓人發揮能力而肯定自我的方式。我不禁在心裡為W喝了聲采!如果把眼光放在「發揮能力、肯定自我」上,其實電機也好,RD也罷,都是一種方式而已,而且剛好是我們目前已擁有的基礎。如果有其他興趣,那很好,我們到這個年紀這些經歷,是可以有點自信去試試不同的東西吧;但其實大家普遍的窘境都是:雖然對於現在的生活不滿意,卻也沒有另外更明確的嚮往。在這樣的情況下,不妨用全新的眼光來看待工作;並且依據這眼光來調整自己對於工作的態度,讓自己的內在能夠自由。如果工作是為了讓我「發揮能力、肯定自我」,我為什麼要忍耐無止境的自我貶抑迴圈?為什麼要向剝奪我生活品質的工作環境妥協?

 

抒發了一頓,又討論了一些說來簡單但做來不容易的「道理」,雖然現實生活仍沒具體改變,但似乎大家還是從這樣的聚會中釋放了一些壓力,又汲取了一些能量。也許,從小凡事全力以赴,也許也只會全力以赴的我們,到了這Pink Age,是該想想怎麼去由自己選擇全力奔赴的目標了。

《舊作於2004.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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